长江,自唐古拉山奔腾而下,挟沱沱河之冰凌、通天河之雪浪,越玉壁金川,汇蜀山九水,来到夔州。在这里破夔门,穿巫峡,闯西陵,天地云水,在此演出了长江交响乐中最具华采的一章——三峡“纵将万管玲珑笔,难写瞿塘两岸山”。雄伟壮丽的瞿塘峡,壁立千仞,气势磅礴,雄贯古今,令人到此陡生阳刚大气。而幽深秀丽的巫峡,云霞萦绕的巫山十二峰,灵秀而神妙。“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薛荔兮带女罗。既含珶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楚辞•九歌•山鬼》）西陵峡滩多水急,行船到此,凶险非常,充满一种险绝之美。三峡两岸的飞瀑急流,霓霞流云,重崖叠嶂,烟村野树,怪礁奇石,变化万千,奇景叠出。所以人们对三峡美以“雄秀险奇”四个字概括。
　　除此之外,还有非常重要的一点,我在研究有关三峡的绘画与摄影作品时,曾发现很难找到在游三峡中所体味到的那种气势和畅神千里的感受。曾有好几年,我为此迷惑不解,后来才醒悟到由于古往今来,人们大多是从行舟中观赏三峡的。这是三峡美的独特展现方式,即充满运动感的“流观”方式。三峡的山川云水,在运动中交融混响。美学上的阳刚与阴柔,崇高与优美,坚实与空虚,明丽与神秘如此和谐地交织在一起,形成独特的三峡美学特质：雄秀险奇的交融流观之美。在雄强中隐藏灵韵,舒徐中展现豪放,明丽中透析神奇,险峻中引发高亢。
　　在楚文化的形成中,长江三峡雄秀险奇的交融流观美,都可以在楚艺术作品中得到印证。马王堆汉墓中的棺椁漆绘图案就如此。随意大笔的挥洒加上精致而秀美的描绘,既庄重大气,又瑰丽飞扬,既精美细腻,又粗犷畅达,色彩强烈而又和谐。纹样中的神人兽禽,云水流波都安排在神秘的空间中自然切换,在动感极强的纹理中雄秀险奇地交织交融,美仑美奂。还有楚编钟所体现出的浑厚而清越的音韵美,宏大而精妙的装饰美,所体现出的一种与大宇宙交融畅神的意蕴美,以及楚丝绸纹样中所体现出的同样高妙的美学精神,与长江三峡山川云水所体现的自然美是非常契合的。大自然美的精华,从楚文化艺术品中折射出来,令人目眩神怡。
　　长江三峡所体现出的长江文化精神,比起黄河来说,更易于融合现代中国人的精神气质。雄则使人坚强自信,秀则使人精细微妙,险则使人勇于探索,奇则使人求变求新。特别是长江三峡与天地神气相交的运动气质,更是现代人丰富的内心精神世界的合理构成方式。可以说,长江文化精神对中国现代人的气质精神构成是必不可少的。,
　　必须看到,在新世纪即将到来的当代,历史终于给予长江流域自楚文化消隐以来的二千多年中从来未有过的机遇和挑战。宏伟的长江三峡工程,将使长江三峡发生空前绝后的变化。三峡的原始自然美即将消失,而代之以高峡平湖的全新面貌,三峡的雄秀险奇的动态美,将为清秀、明澈、宁静、优美的静态美所取代。平湖代替激流,泡漩暗礁将永远消失,纤夫号子也将成为过去。但长江三峡所体现出的美学特质,将会转化成“三峡人”和“长江人”的精神气质而保留下来,将在古往今来的文学艺术作品中保留下来,成为新世纪中华民族的宝贵精神财富,这种精神财富将帮助中华文化向现代文化空间飞跃,将升华成为新世纪中华民族精神魂魄,激励中国人自立于世界民族之林。
　　在新世纪太平洋文明兴起的时候,沉睡的中国正在苏醒崛起。长江的亘古之变将诞生新的长江美学,无论是当代艺术家和理论家,都不应忘记自己的历史责任。
　　原载于《湖北社会科学》（1996年12期）